汉语中有许多连绵词,两字必须连用,并且往往是双声或者叠韵。这些连绵词的背后,一定都有其形成之初的缘由和故事。而双声或叠韵的字音特征,或许反映着连绵词形成的某种共性,和彼此之间的潜在相关。
踯躅[zhí-zhú],就是这样一个双声连绵词,也写作蹢躅,现代解释为“徘徊不前”。所形容的,具体的讲,是一种漫无目的的步态。
刘向《说苑》中有,“曲池既以渐,坟墓既以下而青廷矣。婴儿竖子、樵采薪荛者,蹢躅其足而歌其上”。《洛阳伽蓝记》云,“游儿牧竖,踯躅於九逵(通途);农夫耕老,艺黍於双阙”。都不太有明确目的和具体心态。
踯躅也带有局限于一定空间范围的含义。《后汉书》句“或裴回(徘徊)藩屏,或踯躅帝宫”,《郁离子》句“故臣之牧豭也,舒舒蔫,诘朝而放之,使其蹢躅于丛灌之中”,《艺文类聚》句“娄玄到广州,遂徘徊踯躅於仲翔宅故处”,都有这层意思。说某人花半年时间,踯躅而行,一路到长安,也不是不可以。但任一时刻的观察者所见,仍是其在目之所及的步行范围里的缓行状态。
“踯躅”还有另一写法,就是“踟跦”,见于[西晋]成公绥的《啸赋》,“逍遥擕手,踟跦步趾”。踟跦该怎么读音呢?踟字的近代读音是[chí],古音其实是[zhí],或者两者兼有。而这里应读作踟跦[zhí-zhú]。
关于踟字,修撰于1008年的《广韵》,注音为“踟,直離切”,音[zhí]。而付版于1039年的《集韵》,则注音为“踟,陈知切,音驰”。踟字的口语读音,不可能在30年内突然改变,改变的是诵读正音。《广韵》沿袭了更早的《唐韵》古音,《集韵》做了近音更新。
踟跦这个词,比较冷僻。冷僻,往往意味着是渐被淘汰的早期词语。踟跦也写做跢跦。[明]杨慎 《戎旅赋》中有,“彼纖羽之微族兮,亦命侣而跢跦”。而《博雅》有注疏云,“蹢躅,跢跦也。【註】跢跦與踟跦古字通用”。踟跦(跢跦)与踯躅(蹢躅),同音同义。
踟跦还有别的用法,见于[明]陈子升的《代山人春夜闲情》,“踟跦光细网,灵蔡舞神蓍”。句中的“踟跦”,意指蜘蛛。这就有些值得揣摩了。
踟-跦与蜘-蛛这两个词语,字形结构相仿,音旁都是“知-朱”,并且同声同韵,只是音调不同。踟跦/踯躅的语义是,在有局限的空间范围内、来回走动的步态,而蜘蛛的行为特征,是在由蛛网形成的、有限范围内走走停停的来回移动。
它们也都是连绵词(蜘字必须与蛛字连绵,蛛字可以独立用于书面语,但在口语中仍无法独立使用)。
踟跦(踯躅)与蜘蛛,有合理而且明显的音、形、义、以及都是连绵字词的四重相关。有很大的可能,踟跦(踯躅)与蜘蛛,音义同源。
需要指出的是,陈子升和杨慎都是明代人,年代偏晚,而陈诗仅为孤例。陈诗虽非音义溯源的可靠依据,但仍是不应忽视的线索和旁证。
相关讨论还不止步于此。汉语中,踯躅、踟蹰和踌躇这三个词语,及其相互重叠交叉的各种不同写法,音形义都相近或相关,明显同源。而与之音义相关的,其实还有另外一个词语,就是彳亍。
彳亍[chí-chú] 这个词语,与踯躅[zhí-zhú] 同义近音,与踟蹰[chí-chú] 同音近义,并且也是连绵词。[明] 李贽的《观涨》一诗里写道,“踟蹰横渡口,彳亍上滩舟”。他或许就是注意到,两个词语的音义相关和潜在联系,才刻意活用于诗中。
从词性讲,“彳亍”是不具像化的行为动词。“踟跦(踯躅)”是具像化的动作动词。而蜘蛛是具有“彳亍”的行为特征、或“踯躅”的行动特点的生物名称。
彳亍是由“行”字拆分而来。回溯字形产生的历史痕迹,“行”是最早期汉字之一,早至甲骨文时期。彳/亍和蜘/蛛,则见于较早的小篆。而踟/跦,踯/躅和踟/蹰等字,都是偏晚的隶书时期才出现。
以上这几个词语,或许存在如下的音义溯源关系,
提出这样的推断,有以上提到的若干依据。亦或蜘蛛的音义,由彳亍而来,也未可知。或许有专业学者,能够依据更全面的文史语信息和知识,洞幽察微,辨其伪或证其真。这至少是一个值得推敲的可能性。